怎样看待中医疗法的剑走偏锋

　　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员 张瑞贤

　　当前,图书、报刊、讲座、电视……都在竞相宣传中医。人们对于中医的热情原本是件好事，但需求的旺盛不可避免地导致众多并不成熟，甚至是粗制滥造的作品出现。如果将中医文化中尚存争议的内容，甚至糟粕的内容不加选择地大肆宣扬，后果将适得其反。

　　近几年来，经常会有许多相识或陌生的朋友前来咨询、探讨中医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对中医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人们对于中医的热情原本是件好事，但需求的旺盛不可避免地导致众多并不成熟，甚至是粗制滥造的作品出现。少数商人专采中医文化当中的奇谈怪论以大肆宣扬，故弄玄虚，混淆医巫，以迎合求奇觅怪者的口味；打着包治百病的旗号，无限制地夸大中医的诊疗范围，将某些只适用于特殊情形的治疗方法不加选择地大力推广，以蒙蔽病患……相当一部分中医科普作品并非中医专业人员创作，也有部分中医界人士在利益驱动下违心地编造并不符合中医理论的普及读物。

　　中医文化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其理论体系博大精深、实践经验丰富详尽，但不可避免地会带上时代的烙印，与糟粕并存，其间也会夹杂奇异、怪诞甚至迷信之说。中医流派纷呈、百家争鸣，有的学术观点平正见长、稳妥周全，有的学术观点剑走偏锋、独辟蹊径，彼此之间或能互为补阙、相辅相成，亦会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如果将所有的中医内容不加选择地大肆宣扬，后果岌岌可危。

　　匪夷所思的处方曾让鲁迅愤怒

　　例如夜明砂，中医认为能活血、明目，是治疗青盲、雀目、目赤肿痛等病症的良药，实际是蝙蝠的干燥粪便；又如五灵脂，活血散瘀，多用于心腹瘀血作痛、等病，其实是鼯鼠、飞鼠等的粪便；蚕砂有燥湿祛风、和胃化浊、活血定痛的功效，实为家蚕的干燥粪便……诸如此类，中药中有不少动物排泄物、，不仅一般群众，即使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也难以接受，甚至中医界部分人士也提议废止此类中药。中药中还包括大量矿物类药物，如雄黄、硫黄、朱砂、铅丹、升药甚至砒霜，都具有很大的毒性。

　　中医的某些处方也令外人非议。鲁迅在《父亲的病》一文中就谴责了诸如经霜三年的甘蔗、一对原配的蟋蟀、十株结子的平地木、打破的旧鼓皮等“奇珍异宝”。父亲的病最终没有治愈，鲁迅曾极力反对中医，影响至今。其实，就中医理论而言，这些确实是治疗臌胀腹水的良药蟋蟀有利尿消肿的功效，平地木有清热利水、活血退黄的功能，败鼓皮丸也是治疗“臌胀”的专方。而臌胀（相当于现代医学的、腹腔内肿瘤、结核性等形成的水肿）本身，无论对于中医还是西医来说都十分棘手。又如中医经典《伤寒论》中记载的烧裈散，治疗男女阴阳易之病，用“妇人中裈，近隐处，取烧作灰……水服方寸匕，日三服”，更是令旁人匪夷所思。

　　又如，中医医案中常载有令外人无法相信的案例。如载一新生儿皮肤缺失，医生令置于地面一宿，次日即生出皮肤，病因在于新生儿的母亲怀孕期间一直居住在阁楼，令胎儿无法吸收地气，导致皮肤不生。中医的五运六气理论，用以推算气候与疾病的流行趋势，常被理解为算命；而中医的望诊，又多被拉扯进相面的范畴。

　　诸如此类，中医文化中有很多内容都令现代人难以理解，令现代科学难以解释。在中医界人士看来，有些内容有着较为深奥的中医理论基础，不少内容其实具有较为可信的实践依据。但如果贸然宣传，以此为荣，必当激起无数鲁迅般的愤怒。

　　极端化的做法是对中医的毁灭

　　中医治疗方法的宣传也应审慎。中医流派纷呈，彼此之间观点不一，互相辩论甚至攻击的情形并不少见，历史上就有过寒温之争、攻补之辩。如著名的攻下派，大量运用汗、吐、下三法，据载其效如神，但若将之大肆推广，不谙其妙者妄自为之，必当导致类似日本小柴胡事件的惨案。又如明代的张景岳，有鉴于金元时期形成的滥用寒凉药之弊，大力提倡温补，但矫枉过正，后人反而又形成了滥用温补的弊病。

　　回顾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中医的科普自古有之，古人留给我们太多的宝贵经验，也留给我们很多血泪的教训。其实，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灵魂所在，任何治疗方法的成功都因为宜人宜时宜地，而任何治疗方法也都有它的局限性。况且中医本身就是智慧的学问，“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借术以济世”。如果把圆融的中医简单化、极端化，把某种尚具争议的治疗方法神圣化、教条化，那是对生命的漠视、对中医的毁灭。

　　哗众取宠只能令中医招致非议

　　子有云“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医与现代科学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我们坚信中医理论体系的科学性、严谨性和实用性，但我们也必须承认中医文化当中的局限性和盲目性。对于尚未获得现代科学充分证明的内容，实在不宜向非中医专业人士大肆宣讲。将这些内容盲目地公之于众，以求新求异、哗众取宠，必然招致非议，令中医成为众矢之的。

　　作为一种济世利人的仁术，中医充满着辩证的智慧，但也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各种见解。如果把复杂的中医简单化，把有争议的治疗方法神圣化，必然会令非中医专业的人们产生认识上的混乱，甚至使病人错过及时正确的专业救助，最终伤害到的必定是人民群众对于中医的感情。

　　中医科普是一个需要审慎进行的艰巨工程，我们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历史上，学术界曾犯下以现代科学的名义轻易否定中医的严重错误。而今，我们要确保防止另一个严重错误的蔓延。中医科普事关中医发展、人民健康，愿每一个中医工作者都能以大医精诚的济世之心，承担起自己的光荣使命。